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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有其他的事情也解释得通了。提到痛苦的字眼时,他们偶尔会用“它”或“它们”来代替,比如说:“避不开它的。”如果我问:“避开什么?”他们就会回答我“整个环境”或是“整个组织结构”,甚至是“整个系统”。思薇雅有一次带着保护自己的口吻说:“当然,你知道如何驾驭它。”她这么说让我得意了一下,使我有些不好意思问她什么是“它”,结果心里留下一个困惑。我当时以为“它”是比科技更神秘的东西。但是现在我知道,她所指的“它”虽不是全部,但也主要是指科技。然而这么说也不完全对,它应该是指来自于科技的一股力量,没有明确的定义,而且缺乏人性、机械化、了无生气,是一头瞎了眼的怪兽,一股死气沉沉的力量。他们夫妻俩觉得它很恐怖,因而试图尽量避开它,却又明知那是不可能的。我的用词严重了些,但是实际情况的确如此。虽然总会有人了解它驾驭它,但那些人是工程师。他们在描述自己的工作时用的是非人性的语言,不论你听过多少回,也无法了解其中的意义。而和科技有关的怪物已吞噬了大片的土地,污染了空气和湖泊,人类既无法打击它们,也无法逃避它们。

这种态度不难理解,经过大城市的工业区时,你会看到整片所谓的科技区。门前围了高高的铁丝网,大门紧锁,告示牌上写着“禁止跨越”。在一片污浊的空气之后,你看到的是奇形怪状而又丑陋的金属物和砖块,不知用途为何。它的主人你永远见不着,它为什么在那儿也没人知道,所以你感受到的只是一股莫名的疏离感,仿佛你并不属于那儿。它的主人和知其来由的人可不希望你在附近闲逛,这些工厂让你在自己的土地上竟有陌生的感觉。它特殊的形状、外观,还有神秘感,一切都在叫你“滚开”。你知道这一切总有解释,而且它们毫无疑问对人类间接地有些益处,但是这些益处你没看见,你只看见“禁止跨越”和“保持距离”的牌子,你只看见人们像蝼蚁一样为这些庞然大物做工。于是你想,即使我是他们的一分子,也不过是另一只做苦役的蝼蚁罢了。这种感觉十分可怕,我想这就和他们夫妻俩无以名状的态度有关。任何和阀门、轴心、扳手沾上边的东西,都属于非人的世界,所以他们宁可不去想它,甚至不愿和它有任何关联。

如果情形真是如此,那么他们并不孤独。毫无疑问,他们只是忠于自己的感觉,而没有刻意模仿别人。但其他的人也是忠于自己的感觉,没有模仿别人。而在这件事情上,这些人产生的感觉是相似的。所以如果你以记者的角度来看此事,就会发现有一场不知来源的群众运动正在逐渐成形。人们打着反科技的旗号,高喊:“科技滚蛋,搬到别处去。”然而在他们的脑海里仍然残存着一丝理智,没有工厂就没有工作,就没有相当的生活水准。但是,人们头脑中有太多的力量胜过了理智,只要憎恨科技的情绪足够强大,那么残存的一丝理智便会瓦解。

这些反抗科技、反抗系统的人被不断地扣上诸如“垮掉的一代”或者“嬉皮士”一类的帽子,然而单靠给他们打上一个群体的标签,并不能就此把一群独立的个体变为群体。约翰和思薇雅不是群体,与他们同路的人大部分都不是。正是因为拒绝成为群体,才让他们看起来充满反叛。在他们看来,科技背后的力量正在试图将他们变为群体,所以他们厌恶科技。一直以来,他们基本只能消极地抵抗,一有机会就逃进乡野,诸如此类,然而,他们没有必要总是这么消极。

在摩托车维修方面我并不同意他们的看法,并不是我不能理解他们对科技的感受,而是我认为他们的逃避和厌恶只是一种自欺的行为。佛陀或是耶稣坐在电脑和变速器的齿轮旁修行,会像坐在山顶和莲花座上一样自在。如果你认为不是如此,那无异于亵渎了佛陀——也就是亵渎了你自己。这就是我想在这次肖陶扩当中讨论的主题。

我们已经离开沼泽区了,但是空气湿度仍然很高——高到你可以直接看到太阳周围那圈黄色的光晕,就好像雾天看到的一样。但我们现在是在乡间的绿野,农舍显得很干净,洁白而又清新,并没有出现一点雾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