溜索

再看时,瘦小汉子已到索子向上弯的地方,悄没声地反着倒手拨索,横在索下的绳也一抖一抖地长出去。

大家正睁眼望,对岸一个黑点早停在壁上。不一刻,一个长音飘过来,绳子抖了几抖。又一个汉子站起来,拍拍屁股,抖一抖裤裆,笑一声:“狗日的!”

三条汉子一个一个小过去。首领哑声说道:“可还歇?”余下的汉子们漫声应道:“不消。”纷纷走到牛队里卸驮子。

牛们早卧在地下,两眼哀哀地慢慢眨。两个汉子拽起一条牛,骂着赶到索头。那牛软下来,淌出两滴泪,大眼失了神,皮肉开始抖起来。汉子们缚了它的四蹄,挂在角框上,又将绳扣住框,发一声喊,猛力一推,牛嘴咧开,叫不出声,皮肉抖得模糊一层,屎尿尽数撒泻,飞起多高,又纷纷扬扬,星散坠下峡去。过了索子一多半,那边的汉子们用力飞快地收绳,牛倒垂着,升到对岸。

这边的牛们都哀哀地叫着,汉子们并不理会,仍一头一头推过去。牛们如商量好的,不例外都是一路屎尿,皮肉疯了一样抖。

之后是运驮子,就玩一般了。这岸的汉子们也一个接一个飞身小过去。

战战兢兢跨上角框,首领吼一声:“往下看不得,命在天上!”猛一送,只觉耳边生风,聋了一般,任什么也听不见,僵着脖颈盯住天,倒像俯身看海。那海慢慢一旋,无波无浪,却深得令人眼呆,又透远得欲呕。自觉慢了一下,急忙伸手在索上向身后拨去。这索由十几股竹皮扭绞而成,磨得赛刀。手划出血来,黏黏的反倒抓得紧索。手一松开,撕得钻心一疼,不及多想,赶紧倒上去抓住。渐渐就有血溅到唇上、鼻子,自然顾不到,命在天上。

猛然耳边有人笑:“莫抓住鸡巴不撒手,看脚底板!”方才觉出已到索头,几个汉子笑着在吃烟,眼纹一直扯到耳边。

慎慎地下来,腿子抖得站不住,脚倒像生下来第一遭知道世界上还有土地,亲亲热热跺几下。小肚子胀得紧,阳物酥酥的,像有尿,却不敢撒,生怕走了气再也立不住了。

眼珠涩涩的,使劲挤一下,端着两手,不敢放下。猛听得空中一声呼哨,尖得直入脑髓,腰背颤一下。回身却见首领早已飞到索头,抽身跃下,拐着腿弹一弹,走到汉子们跟前。有人递过一支烟,嚓的一声点好。烟浓浓地在首领脸前聚了一下,又忽地被风吹散,扬起数点火星。

牛马们还卧在地下,皮肉乱抖,半个钟头立不起来。

首领与两个汉子走到绝壁前,扯下裤腰,弯弯地撒出一道尿,落下不到几尺,就被风吹得散开,顺峡向东南飘走。万丈下的怒江,倒像是一股尿水,细细流着。

那鹰斜移着,忽然一栽身,射到壁上,顷刻又飞起来,翅膀一鼓一鼓地扇动。首领把裤腰塞紧,曲着眼望那鹰,抖一抖裆,说:“蛇?”几个汉子也望那鹰,都说:“是呢,蛇。”

牛们终于又上了驮,铃铛朗朗响着,急急地要离开这里。上得马上,才觉出一身黏汗,风吹得身子抖起来。手掌向上托着,寻思几时才能有水洗一洗血肉。顺风扩一扩腮,出一口长气,又觉出闷雷原来一直响着。俯在马上再看怒江,干干地咽一咽,寻不着那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