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信,是与宏大历史叙述有一定距离的私人场域。“书信里的宋人”基于宋代士大夫之间的私人往来信件,力图带领读者走进宋代士人的内心世界。
书信,是与宏大历史叙述有一定距离的私人场域。“书信里的宋人”基于宋代士大夫之间的私人往来信件,力图带领读者走进宋代士人的内心世界。
庆历元年(1041)正月,陕西延州城(今延安地区),52岁的范仲淹得到手下通报,说寨主高延德求见。范仲淹接见了高延德,见面后得知高延德是来为西夏皇帝李元昊传口信的,说李元昊想求和,约范仲淹几天后在保安军见面谈判。
此时是宋夏战争爆发的第二年,正是形势焦灼的时候,李元昊突然派人求和,是真是假?如此重大的事,李元昊不派使者,不拿文书,只让一个寨主来传话,实在有些儿戏。范仲淹觉得肯定又是李元昊在使诈,他之前也干过这种事。于是范仲淹就给李元昊写了一封信,告诉他如果真心求和,就应该正式一些,否则自己没法报给朝廷。范仲淹写完信之后,派手下韩周作为自己的代表,跟寨主高延德一起去见李元昊。然而就是这封信,险些给范仲淹带来杀身之祸。
故宫博物院藏有一篇范仲淹写的《边事帖》(图1),这是他写给朋友的一封信。本文围绕《边事帖》,讲讲范仲淹在西北御边的经历,特别是他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军事才能和智慧,以及帖中提到的教育问题。
(宋)范仲淹《边事帖》,纵30.5厘米,横42厘米,故宫博物院藏
这是个好消息
《边事帖》内容如下:
仲淹再拜,知府刑部仁兄。
“仲淹”二字写得小小的,这是一种书信礼仪,表示谦卑。“再拜”是拜两次的意思,这是古代书信中常用的一个敬词。“知府刑部仁兄”是对收信人的称呼。
伏惟起居万福。施乡曲之惠,占江山之胜,优哉乐乎。
祝您起居万福。您在我的家乡广施恩惠,那里山美水美,您应该过得很快乐。
此间边事夙夜劳苦,仗朝廷威灵,即目宁息,亦渐有伦序。
我这里的边防之事虽日夜劳苦,但仰仗朝廷神威,现在到处都很安宁,也越来越有秩序。
乡中交亲,俱荷大庇,幸甚。
我家乡的亲人朋友都得到您的庇佑,真是万分有幸!
师道之奇,尤近教育。
您倡导的“师道”令人称奇,非常接近教育的根本。
乞自重自重。不宣。
希望您多多保重,不多说了。
仲淹拜上,知府刑部仁兄左右。三月十日。
这是落款。
范仲淹这封信可以作为宋代标准书信格式的范本。他在信的开头先写了自己的名和敬词“仲淹再拜”,然后写了对收信人的称呼“知府刑部仁兄”;落款时也写了自己的名和敬词,以及对收信人的称呼,后面又加了一个敬词“左右”,字面意思是“我侍奉在您左右”,最后写了时间。
另外,信中每写到与收信人有关的词语或需要尊敬的事物,都会另起一列或空格,这叫“提行”和“阙词”。如“起居”“悠哉乐乎”“大庇”“师道”“自重”都是与收信人有关的词,而“乡曲”“朝廷”“乡中”是需要尊敬的事物。“提行”和“阙词”是古人书信中列与列长短错落的原因。
宋人流传至今的书信有数百篇,大多都是熟人之间的信,所以能把各项书信礼仪都写得很到位的是少数。范仲淹的书信却都能把各项书仪都照顾到,说明他是一个非常谦逊有礼、性格严谨的人。
这篇书信是写给谁的呢?范仲淹称呼他“知府刑部仁兄”,说明收信人的差遣是知州或知府,他的官衔是“刑部”的某个官,如刑部员外郎、刑部郎中等,且收信人年龄比范仲淹要大。单凭这几项信息还不足以找出收信人是谁,但结合书信中几个关键词,就可以做出判断。
首先,根据“边事”可知范仲淹正在西北御边,结合他的工作履历可将这封信的时间锁定在康定元年(1040)至庆历三年(1043)之间,再根据“即目宁息,亦渐有伦序”可知大概率是在庆历三年(1043),因为前两三年宋军接连大败,一直处于紧张防守的状态,直到最后一年时才具备“即目宁息,亦渐有伦序”的条件。信中落款时间是三月十日,所以可推知这封信大概率写于庆历三年三月十日。
其次,根据“施乡曲之惠”“乡中交亲,俱荷大庇”可知收信人是在范仲淹的家乡担任知州。范仲淹的籍贯是苏州,他父亲是苏州人,但范仲淹的出生地不是苏州,而是在今天的河北正定(一说江苏徐州)。他的父亲宦游时,带着母亲一起,范仲淹就降生于宦游途中。范仲淹出生才一年,父亲就去世了,穷苦无依的母亲带着他改嫁给一个朱姓山东官员,范仲淹也改名朱说。范仲淹二十多岁时才得知自己的身世,直到入仕为官之后才改回了范姓并认祖归宗,之后他就一直把苏州视作自己的家乡。
经过查询史料,庆历三年三月的苏州知州是富严,富严此时的官衔是“刑部郎中”,与范仲淹信中的称呼“刑部”相符。富严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官,他应该是因为不愿意看到战争持续带给百姓的经济压力,所以才给身处前线的范仲淹写信询问战争形势。曾在基层工作多年的范仲淹应该非常能理解朋友的心情,三年多的战争消耗了大量的财物,这些财物很大一部分都得由各地官府从民间征收,不仅老百姓快被榨干了,官员们的日子也不好过。所以范仲淹在信中先介绍了自己的近况,“此间边事夙夜劳苦”,表明自己在尽力早日赢得战争,然后又介绍了边疆形势,“即目宁息,亦渐有伦序”。
范仲淹不便在信中对朋友说得太详细,但是这寥寥数语对于在后方焦急期盼战争结束的富严来说,应该也是足以宽心的好消息了。
宋朝与西夏的恩怨
范仲淹参与的这场战争,是宋朝和西夏之间的第一次大规模战争。西夏作为一个与宋、辽、金并立争雄近两百年的王朝,却一直比较神秘。西夏是由西北地区的党项族建立的政权。党项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,发端于青藏高原,后逐步迁移至黄土高原。唐末“黄巢起义”爆发后,党项族首领拓跋思恭出兵助唐,被赐姓“李”,并被封为“夏州节度使”,也称“定难军节度使”,占据银、夏、绥、宥、静五州之地,正式成为一支割据力量。
宋朝建立之后,党项首领李彝兴继续率部臣服宋朝,宋朝也继续封他为定难军节度使,两国数十年间相安无事。到李彝兴的孙子李继捧继任首领之后,李继捧威信不足,无法统御本部,于是将五州之地献于宋朝。宋太宗面对天上突然掉下的大馅饼,开怀笑纳。可是这免费的“馅饼”不是那么好吃的,李继捧的族弟李继迁不想当宋朝的臣民,就逃出城去,率众自立,逐步抢夺党项族原来的五州之地。
宋朝将李继迁视为叛贼,多次派兵围剿,却都没能将李继迁剿灭。李继迁一边打一边跟宋朝说好话,为自己争取生存空间。宋朝无奈之下也只能承认他的存在,再次封他为定难军节度使。李继迁凭借不屈的意志和灵活的策略顽强生存,同时依附于宋和辽,两边借势,逐步发展壮大,宋、辽、夏三国开始维持“三角平衡”。
经过李继迁和儿子李德明、孙子李元昊三代的经营,他们将版图扩大至横跨今天的陕、甘、宁、青、蒙,面积约相当于宋朝国土的五分之一,而且训练出了强悍的游牧骑兵。到李元昊掌权时,他看自己有这么大的家业还要依附于宋和辽,在他们面前唯唯诺诺,觉得十分憋屈,他也想当皇帝,跟宋辽两国皇帝平起平坐。
经过数年的运筹,宋宝元元年(1038),35岁的李元昊正式称帝,建立大夏国,定都兴庆府(今宁夏首府银川)。由于它地理位置靠西,所以史称西夏。
宋朝见李元昊自立为帝,立即削去其一切封赏,断绝与西夏的贸易往来,并向边境增兵,准备讨伐狂妄的李元昊,两国再次翻脸。康定元年(1040)春,西夏首先发起进攻,宋军惨败。惨败的原因不是宋军人少兵弱,而是将领水平不行。宋朝廷见状立即往西北增派将领,这却把仁宗皇帝难住了,因为经过几十年和平的环境,宋朝已经很难找出善于领兵打仗的将领了。而且当时的战区领导都是由文臣担任,可是文臣当中有几个善于领兵打仗呢?
这时知制诰韩琦从蜀地出差回来,跟仁宗谈论起西北的军事,非常有见解。仁宗立即任命他为陕西安抚使,赴西北视察军事。韩琦到陕西前线之后,发现形势很严峻,没有良将统揽全局,数十万大军分布在漫长的边境线上就像一盘散沙。韩琦心里有一个人选,但却不敢跟皇帝说,因为这个人是范仲淹。
四年前,范仲淹弹劾宰相吕夷简,却落了个“朋党”的罪名被外放,后来仁宗专门下诏,警告群臣“戒朋党”。韩琦担心如果此时他推荐范仲淹,闹不好自己也得落个“朋党”的罪名而受罚。可是现在正值国家用人之际,他如果因为惧怕受罚而不敢推荐人才,那岂不是耽误国事吗?
思虑再三,韩琦还是给皇帝上疏推荐了范仲淹,并写了这样一句“若涉朋比,误国家事,当族”,意思是,如果我是因为勾结朋党才推荐范仲淹,最后耽误了国家大事,那就请灭我全族。仁宗见韩琦说了这么重的话,而且前线确实紧缺将才,也就不再追究“朋党”的事了,将正担任越州知州的范仲淹调往西北。
为什么韩琦宁可压上全族性命也要推荐范仲淹呢?范仲淹之前可从来没打过仗。韩琦这样做,一方面是因为没有更合适的人,另一方面是因为范仲淹之前曾多次上书谈论边事,表现出了卓越的军事眼光。他在十几年前就曾给朝廷上书,说边疆缺乏精兵良将,官兵只知道搞钱享乐,而且边疆地区粮食生产能力不足,很容易让周边民族乘虚而入。他还专门指出,西北边疆虽然暂时很和平,但是一定要居安思危,做好战备工作,否则一旦起战事,必然失败。事后来看,范仲淹的分析是非常准确的,只可惜他人微言轻,没有引起朝廷重视。
范仲淹不仅对边防存在的问题洞若观火,还给出了具体建议。针对缺乏将才的问题,他建议一定要大量培养军事人才。当时孙子兵法、吴起兵法这类兵书被列为禁书,以防止将官学会了之后造反,范仲淹认为应该在那些“根正苗红”的家族中挑选将才,秘密授予兵书让他们学习,并且安排他们到边疆历练;另外也要在文官当中挑选那些对军事感兴趣的人,也让他们学习兵法;同时还建议朝廷重启武举考试,在平民当中选拔将才。针对边疆粮食不足的问题,他建议让边疆地区的官员集思广益,谋划解决方案,还建议实行屯田,也就是组织士兵或流民耕种土地,获取军粮。如果朝廷真的能够重视范仲淹的这些言论,或许就不会有十几年后的西夏入侵,即便西夏入侵,宋朝也不至于无人可用。
范仲淹临危受命,到达西北之后,立即视察边防,并上疏谈论西北兵事,他的见解深刻而独到,于是朝廷任命他为陜西经略安抚副使同管勾都部署司事,相当于西北战区副总指挥。过了没多久,韩琦也被任命为副总指挥。当时的总指挥是夏竦,夏竦、范仲淹、韩琦又各自招募了自己的助手,至此,宋军抗击西夏的“战区指挥团”组建完成。
仁宗委派韩琦赴西北时,曾对他说:“异类猖獗,官军不习战,故数出无功,今因小警,乃开后福。”意思是宋军好久没打仗了,有点生疏,这次失败是个警示,后面吸取教训会好起来的。仁宗这番话代表了当时很多官员的想法,他们觉得宋军是很强大的,不可能打不过西夏这群野蛮异类,这次失败只是一时失误。事实真的如此吗?新组建的“指挥团”能否带领宋军“开后福”呢?
战略分歧
当指挥官各就各位,数十万大军和粮草器械也部署到位之后,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最基本的战略问题:是攻还是守。攻就是立即集结数十万大军攻入西夏境内,一举将其歼灭;守就是先做好防守,不让西夏有可乘之机,待时机成熟再考虑进攻。
针对这个问题,朝堂和前线都分成了两派,一派主张“攻策”,一派主张“守策”,这两派的主张各有其优点,也各有其缺点。“攻策”的优点是可以速战速决,减少持久战对国力的消耗,缺点是风险大,一旦进攻失利,损失巨大。“守策”的优点是风险小,可以尽可能地保存实力,缺点是战线拉得长,要将兵力分散于上千公里的边境线上,且长期对峙对国力消耗巨大。
这两个方案的本质区别其实在于对目前的宋军实力如何看待。主张“攻策”的人对宋军实力有充足信心,认为可以一举歼灭西夏,一劳永逸;主张“守策”的人对宋军当前的实力没有信心,认为应该先改善自身防守,立于不败之地,再考虑进攻。
范仲淹主张“守策”,他的主张不是凭空想的,而是深入调研后得出来的结论。
在范仲淹看来,西夏之所以敢大举进攻宋朝,是因为宋朝的边界地区防守太差,才给了敌人可乘之机,所以当务之急是充分加强沿边城寨的战备状况和防守能力。西夏的游牧骑兵擅长野战,但不擅长攻城,只要能够加强防守,就可以抵御他们的进攻。另外,当敌人来进犯的时候,就坚壁清野,将人和物资都挪到城里来,使他们抢不到任何东西。同时,各城寨之间有事要互相救援。这样坚持两三年,西夏人打打不赢,抢又抢不到东西,只能自我消耗,他们就疲软了,到时再发动进攻,一举将其歼灭。
针对很多人主张的“攻策”,范仲淹认为,几十万大军攻入西夏境内,气候、地形都不熟悉,粮草运输也很困难,而且宋朝的步兵面对西夏灵活的骑兵,有天然的不利因素。另外,大部队开进西夏,要穿过沙漠,很容易遭到西夏伏击,困在沙漠中断粮断水,然后就会被西夏人一锅端。再者,太宗时期就曾大军讨伐西夏,当时宋朝还有很多开国时期的精兵良将,党项人也还没那么强大,都没把他们打败。而当前的宋军既没有精兵宿将,也没有与西夏作战的经验,而且西夏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,气焰正盛,宋军凭什么取胜呢?总之,任何一项因素都可能导致宋军失败,所以范仲淹反对主动进攻。至于钱粮不足的问题,他仍然建议实行屯田。
对于范仲淹来说,真正难的其实不是如何赢得这场战争,而是如何让别人接受自己的主张,如何让那些盲目自信的人头脑清醒。所以,在跟西夏打仗之前,范仲淹要先打一场内部的沟通仗。
攻守之争
战区的主要领导是三位,除了范仲淹,还有夏竦和韩琦,先说总指挥夏竦。夏竦是最早被派往陕西的统帅之一,他精通历史,所以也研究了宋朝跟党项人的对战史,而且他研究之后的结论跟范仲淹类似,太宗皇帝当年拥有那么多精兵良将,五路伐夏都失败了,现在就更别想了。他认为宋夏之间将是一场持久战,宋朝要想赢得战争,只能采取加强防守的战略。
也就是说,在大的战略方向上,夏竦和范仲淹的观点是一致的,但不代表他就会支持范仲淹,因为夏竦的立场没有那么坚定。夏竦不像范仲淹那么富有家国情怀,范仲淹为了国家利益可以“宁鸣而死,不默而生”,而夏竦更多考虑的是个人利益,随时可能为了个人利益而改变主张。所以,虽然他是总指挥,但他不会明确坚持某个主张,而是会随机应变。
再说与范仲淹同为副总指挥的韩琦。韩琦主张“攻策”,此时的韩琦才30岁,年轻气盛且雄心勃勃,渴望通过这场战争建功立业。他相信在自己和一众将领的带领下,必然可以一举打败西夏,根本不需要长期消耗国力。
两个副总指挥一个主张攻,一个主张守,总指挥夏竦见两个副手各执一策,就两边都不得罪,他知道这件事干系重大,不想过多承担责任,就不发表自己的主张,所以指挥团内部一比一打平。夏竦把球踢给了朝廷。他给朝廷写了一篇奏章,综合范仲淹和韩琦的观点,制定了攻、守二策,然后命韩琦带着这篇奏章,快马加鞭奔赴京城,让仁宗皇帝去做选择。
仁宗皇帝看完夏竦的奏章,也拿不定主意,就把这篇奏章发给东、西二府的大臣们讨论。大臣们讨论得很激烈,最后攻策占了上风。此时已经进入十月了,于是朝廷下令,第二年开春,大军讨伐西夏。
得到朝廷的命令之后,韩琦自然是积极响应和备战,夏竦虽然内心主张守策,但他见朝廷都下令要进攻了,于是也开始准备进攻了。唯独范仲淹犯了难。如果听从诏命,主动出击,那就是置数十万大军于险境;如果不照办,那就是抗命,还会得罪那些主张进攻的人,说不定还会被扣一个“惧战”的帽子。
在这件事上,范仲淹充分显示了他的沟通技巧,他给朝廷上了一篇奏章。在这篇奏章里,他先是找理由延缓出兵日期,说刚开春天寒地冻,行军困难,粮草也不好运输,一旦困在冰天雪地将十分危险,不如先缓缓,等天气暖和点了再出兵;另外他又说,经过几个月的整顿,边防已经大为改善,西夏人或许已经不敢来犯了,所以应该想办法招降西夏,如果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,是为上策也;最后他又说,他所管辖的延州(今延安)地区一直是西夏进贡的通道,为了彰显宋朝方面招降的诚意,不要把和平之路堵死了,所以他这一路最好先按兵不动,只要西夏愿意认输,他们随时可以来进贡。
总之,范仲淹通篇都没有反对出兵,但是又找了各种理由来拖延出兵。提交了奏章之后,还没等朝廷回复,范仲淹就又上疏给朝廷,他就像个老父亲一样,把问题掰开了揉碎了说给仁宗皇帝听。
就在这个时候,范仲淹的好朋友尹洙来找他了。尹洙是韩琦的助手,他这次来是替韩琦当说客的,希望范仲淹能够听从朝廷的诏令,赶紧整军备战,跟韩琦一起发兵。尹洙与范仲淹交情颇深,当年范仲淹因弹劾宰相吕夷简而被贬,尹洙主动跟朝廷说自己是范仲淹的同党,要求跟范仲淹同贬,这种情义令范仲淹终生难忘,所以韩琦派尹洙当说客当然是最佳人选。可是范仲淹态度依然非常坚决,在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上,他一点都不徇私情。
尹洙见范仲淹不答应,就赖着不走。范仲淹也不赶他,每天好吃好喝招待,就是不同意发兵。过了几天,朝廷针对范仲淹奏章的批复下来了,范仲淹的申请被批准了。这下他更理直气壮了,把朝廷的批复拿给尹洙看,说朝廷已经同意他这一路不出兵了。
估计尹洙出发前,韩琦给他下了死命令,让他一定要说服范仲淹,所以尹洙还是赖在范仲淹面前,天天跟他软磨硬泡。一直过了二十多天,尹洙嘴皮子都要说破了,范仲淹一点心软的迹象都没有。尹洙没办法,只能启程回去找韩琦复命。
在尹洙劝说范仲淹的过程中,夏竦和韩琦也没闲着,他们分别给朝廷上奏章,说原来计划是两路兵马一齐出动,现在范仲淹不出兵,只剩韩琦一路,胜算太小,希望朝廷能给范仲淹单下一道旨意,命令他一起出兵。
就在他们等待朝廷批复的过程中,出事了。西夏李元昊又率领大军打过来了,西夏上一次入侵的目标是延州,这次他们见范仲淹驻防的延州守备非常完善,未敢轻举妄动,就选择了韩琦的防区。韩琦派兵出城作战,结果中了西夏兵的埋伏,一万余人全军覆没,这就是宋夏战争史上的“好水川之战”,也是宋军与西夏交战中的第二场大败。
面对这样的结局,韩琦终于知道,不能跟西夏骑兵在野外硬碰硬,还是范仲淹的防守策略更可靠,于是他也不再主张主动出击,而是踏踏实实修城堡。朝廷把他调到秦州担任知州,他花巨资给破败的老秦州城做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加固工程。一有战事,就把老百姓和牲畜都迁到城里来,城门一关,西夏人什么也抢不到,攻城也攻不下,这就是采用了范仲淹的策略。
面对宋军再次惨败,皇帝和朝廷大臣也开始清醒过来了,西夏军能够连续获胜不是侥幸,而是他们真的很能打,宋军还是先老老实实坚固城池,加强防守吧。于是,朝廷重新下令:以后不许主动出击,只有在西夏军打来的时候,才能给予反击。自此,“守策”成为朝堂和军队的统一思想,几十万大军保住了。
在局势非常紧张、主战情绪高涨的情况下,为什么从没领过兵、打过仗的范仲淹却能够保持理智,看清局势,做出正确的战略判断,并且还能巧妙地把局势扭转回来呢?首先是因为,范仲淹有很强的忧患意识,他在多年之前就开始研究边疆形势,钻研军事。另外,范仲淹还有一项非常强大的能力,那就是他的调研能力。不论政事、军事,范仲淹从来不说大话、空话,他在对一件事发表意见之前,必定会做充分而详尽的调研,确保自己的分析和建议有理有据。
范仲淹一到前线就开始做深入的调研,对于地形状况、宋军布防状况、城寨坚固程度等都了如指掌,还不断派出小股部队进入西夏境内去试探西夏人的实力和作战特点,做到了知己知彼,然后才开始提出自己的战略主张,所以他的主张才能符合实际,最终被实践证明是正确的。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就是,范仲淹非常信奉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,他这种实事求是的精神,在当时的官场上是非常难能可贵的。明白了这些,再来看范仲淹的表现,就不足为奇了。
战术能力与识人用人
作为一名军事统帅,只懂战略是不够的,还必须懂战术。如果说大的战略可以通过调查研究来掌握,但指挥作战的能力可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,这是个术业有专攻的技术活,范仲淹是一名文官,他懂战术吗?我们再看一个他的故事。
西夏入侵宋朝的第一次战斗——“三川口之战”是在延州地区展开的,延州知州范雍承担主要战败责任,被调离战场。不久之后,范仲淹从内地来到战区,也驻扎在延州。范仲淹先巡视了一圈延州城的军事部署,他发现延州城共有一万八千士兵,其中高级将领率领一万士兵,中层将领率领五千士兵,低级将领率领三千士兵。敌人来了之后,不管敌军数量有多少,都是低级将领的三千士兵先上,战败之后,再由中层将领的五千士兵上,最后是高级将领的一万士兵上。
范仲淹认为,让弱小部队先上,强的部队反而在后面,这样必然失败。所以,他将全城兵马平均分为六队,每队三千人,由六个将领分管。敌人来了之后,根据敌军的数量,每次派出去一部分,打累了再换一拨,轮番出战,这样每次派出去的兵马战力相当,而且能够及时得到休息。范仲淹这种部署有效提升了宋军的防御能力,所以在整个战区得到推广。
当西夏人得知了范仲淹的兵力部署之后,这样说:“今小范老子腹中自有数万兵甲,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。”他们说的“小范老子”就是范仲淹,“大范老子”是指前任延州知州范雍。西夏人只通过范仲淹调整城防部署就得出了结论,对范雍可以随便欺负,但范仲淹是个懂行的人,绝对不可小视。从此之后,西夏人再也不敢打延州城的主意了,甚至只要是范仲淹所负责的防区,他们都尽量绕着走。
久而久之,连仁宗皇帝都认可了范仲淹就是一个很会打仗的将军。在宋夏战争的第三年,西夏发起了入侵宋朝的第三次战役——定川寨之战,宋军又是惨败。这次战役并不是发生在范仲淹的防区,但是他得知消息后,第一时间率兵驰援。
仁宗得到西夏入侵定川寨的战报之后,非常着急,他指着地图说:“若仲淹出援,吾无忧矣。”很快,战报又传来,说范仲淹真的去支援了,他还没到,西夏人就撤退了。仁宗大喜,说道:“吾固知仲淹可用也。”立即为范仲淹升官。
范仲淹之所以会排兵布阵,是因为他很早之前就料到边疆不安,必有一战,故而很早就开始研究兵法,对于如何排兵布阵了然于胸,等到了前线之后又立即深入实际,练兵的同时不断派小股部队去与西夏人作战,获得充足的作战经验,将自己的理论知识与实践相结合,很快就成长为一名战略、战术兼备的优秀将领。
作为一名优秀的将领,还必须会识人,会用人,在这方面,范仲淹依然显示了他超凡的眼光。在范仲淹驻扎延州期间,他主持修建了一座城池——青涧城。说起修青涧城,必须得提到一个人,那就是在宋夏战争期间成长起来的名将——种世衡。
种世衡比范仲淹年长4岁,他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叔叔名叫种放,是北宋初期有名的隐士,后来被皇帝请出山做官。种世衡小时候跟着叔叔长大,身上也有一股说不清、道不明的“神秘力量”。种世衡凭叔叔的恩荫进入仕途,一直做的都是小官,后来到西北做了武官,在跟党项人的对抗中逐步成长起来。
范仲淹慧眼识英才,大力培养他,给他钱粮、兵力,让他扩充力量,逐步建立起了名震一时的“种家军”。在当时,种家军的名号比我们熟知的杨家将要响亮得多。为保卫大宋,种家五代数十人战死疆场。《水浒传》当中的“老种经略相公”和“小种经略相公”的原型就是种世衡的后代。
种世衡到延州之后,见延州东北方向守备空虚,敌人吃个早饭的工夫就可以溜达进来抢东西。他就跟当时驻防延州的范仲淹建议,将延州东北方向一座废弃的古城重新修复起来,可以抵挡西夏兵。范仲淹一听,这是个好主意,就让种世衡负责这个工程。西夏人见宋兵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筑城,挡他们的财路,他们当然不干,就不断派兵骚扰。种世衡就一边跟西夏人打仗,一边修城。
这个古城所在的位置海拔高,到处是石子,没有水源。种世衡就下令挖井,一直挖到150尺,都挖到石头了也没看见水,士卒们都放弃了。种世衡就下令,每挖出一筐石头,赏一百钱。重赏之下,大家又开始使劲挖,结果清泉喷涌而出,这个地方就被命名为“青涧城”。
在大西北,有水就会有人,有人就可以办很多事,但是要让这座孤城重新被唤醒,还需要很多钱粮物资。朝廷给不了那么多钱粮,种世衡就艰苦创业,自力更生。他开发了两千顷土地种粮,还利用灵活的头脑广开生意之门,发展商业,整座城被盘活了,成为边境上的重要防守力量。
种世衡非常善于使用计谋,西夏有一对野利兄弟,是李元昊的左膀右臂,种世衡巧妙地使用反间计,让李元昊杀了野利兄弟,大大削弱了李元昊的力量。他还非常会做“统战工作”。西北边境一带有很多少数民族,很多部落对宋朝官员有意见,不服管理,成为边境上的不安定因素。种世衡恩威并施,收拢人心,让他们为宋军服务,成为抗击西夏的重要力量。
除了种士衡,范仲淹还提携了名将狄青。狄青从一名士兵逐步成长为西北边境上的武将,范仲淹见了狄青之后,认为他有良将之才,就将一本《吕氏春秋》送给他,希望他不要只做一名莽夫,还要学文化,懂历史。狄青从此用功读书,通晓了秦汉以来的全部兵法,成为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将军。
西夏终求和
在积极加强宋军边防能力的同时,范仲淹始终在研究一件事,那就是怎样才能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。要实现这个目的,除了让自身变得强大,外交谈判也是十分重要的,范仲淹就曾尝试跟李元昊进行谈判。
自宋夏开战以来,西夏皇帝李元昊经常使用诈术,不是诈降,就是诈败,设计各种圈套,宋军没少上他的当。宋朝与西夏的第一次大战“三川口之战”之所以失败,就是延州知州范雍轻信李元昊的求和而导致。宋朝见李元昊没有契约精神,就严令边境的将官们,不准私下与西夏有任何往来,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先上报朝廷,由朝廷来定夺,免得又中了李元昊的诡计。
李元昊派寨主高延德来跟范仲淹约谈判时间和地点,范仲淹料到李元昊又在使诈,就给李元昊写了一封长信,说如果西夏真想求和,就要有正式的态度,然后掏出一颗长者之心,对李元昊谆谆教导,希望他放弃帝号,继续归顺宋朝。范仲淹写完之后派下属韩周送给李元昊。李元昊没有立即回信,而是将韩周扣押,然后发动了入侵宋朝的第二场大战“好水川之战”,可见他的求和只是诈术,是为了让宋军放松警惕,方便他进攻。
西夏大胜之后,李元昊乘胜给宋仁宗写了一封信,并派使者跟随韩周一起送到范仲淹麾下,范仲淹一看,这封信里充斥着傲慢侮辱的语言,不堪入目,就当着使者的面把信给烧了。过后,他又把这封信复写了一遍,但是把那些侮辱性的言辞删掉了,只保留了关键内容,然后上交朝廷。
朝中大臣读完范仲淹改写的信之后,讨论的焦点并不是李元昊这封信的内容,而是如何处罚范仲淹,因为范仲淹不该擅自做主跟西夏进行外交活动,更不应该将西夏皇帝写给宋朝皇帝的信烧毁,副宰相宋庠甚至跟仁宗建议斩杀范仲淹。最后,经过其他大臣说情,仁宗考虑到范仲淹也是一片忠心,而且正值用人之际,就没有对他予以重责,只是将他贬官一级。
庆历三年(1043)春,陕西泾州(今甘肃省泾川县),已升任陕西四路都部署、经略安抚兼沿边招讨使的范仲淹收到一份谍报:西人请和。
此时宋夏战争已经进入第四个年头,虽然宋朝和西夏的几次战役都是以宋军失败结束,但毕竟只是局部性战役,每次损失人数大约在一万余人,对于驻守西北的数十万大军来说,并没有伤筋动骨。经过三年的“夙夜劳苦”,宋军防御能力逐渐加强,城寨也愈加坚固,西夏人已经很难讨到便宜了。宋军从一开始的战略被动已经逐步转为主动,已经具备了攻击西夏的条件,这也就是范仲淹《边事帖》中所说的“即目宁息,亦渐有伦序”的含义。所以范仲淹和韩琦开始谋划从战略防守转为战略进攻,夺取横山,收复灵武,没想到西夏却再次求和了。
此次西夏的求和却是真的了,因为西夏确实打不动了。西夏的大部分物资都需要从宋朝进口,宋夏翻脸之后,宋朝断绝跟西夏的贸易,导致西夏经济出现问题,随之也出现很多社会问题。加之西夏又搞僵了跟辽国的关系,“三角平衡”被打破,西夏无力同时跟宋、辽两个大国对抗,只能被迫求和了。
这个结果和范仲淹在战争刚爆发时主张的“守策”一致,再次印证了范仲淹卓越的军事战略眼光。范仲淹之所以能被称为军事家,就是因为他在这场战争中的作为。他的军事思想和战略不仅对当时的战争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,而且对多年之后宋朝与西夏的历次战争也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
苏州建学和庆历兴学
范仲淹写给富严的信里说“师道之奇,尤近教育”,这句话的确切含义有些模糊,结合范仲淹对教育工作的重视,可以理解为他是对富严在苏州倡导的师道点赞,说它尤其接近教育的根本。范仲淹是公认的政治家、军事家、文学家,我认为还应该给他加上一个教育家的头衔。范仲淹一直非常重视教育,并且为教育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。他的教育思想和措施不仅影响了宋朝的教育和文化,对后续近千年都产生了重要影响,甚至对我们今天的教育来说,也有很多值得研究和借鉴之处。
大中祥符四年(1011),22岁的朱说(范仲淹的曾用名)意外得知自己原来不是朱家的后代,而是被改嫁的母亲带到朱家来的。得知身世的朱说辞别母亲,来到南京应天府(今河南商丘)的应天府书院读书。书院的前院长戚同文是有名的教育家,他出身儒学世家,自幼父母双亡,后来勤奋攻读儒家经典,以讲授儒学成名,他的学生中登科中榜者达56人,应天府书院也因此而名满天下。朱说在应天府书院刻苦攻读儒学。他与戚同文有类似的童年遭遇,又受戚同文学风和师德的影响,所以五年的求学生涯,塑造了他坚毅的品格和心忧天下的家国情怀。
大中祥符八年(1015),26岁的朱说考中进士,他仕途的第一站是广德军,大约就是现在的安徽省广德市,他的官衔是司理参军,负责司法审案。他除了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之外,还非常关注当地民生。他发现这里的教育非常落后,儿童入学率非常低,还从来没出过进士。贫苦出身的范仲淹对百姓疾苦感同身受,希望他们能有更多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,于是就在府衙旁边建了一所学堂,聘请了三位有学问的人担任教师。从此,广德开始兴起求学之风,大约二十年后出了第一位进士,后续至北宋结束的90年间,共出了二十多位进士。
范仲淹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任官,都要办学堂,请名师,并以儒家经典培养人才。在基层工作了多年之后,他愈发感到教育的重要性,因为他发现知州、知县等基层长官的素质普遍不高,除了能力不足以外,更重要的是品德不够。年老的忙着拉关系,送好处,为子孙谋官职;年轻的又不甘心扎根基层,只想着往上爬。当这些知州、知县都只顾着为自己谋好处,而不用心处理政务时,他们手下的官吏就更散漫了。结果就是,官吏尸位素餐,基层工作荒废,国家的很多政策执行不到位,百姓的很多问题也没有人解决。最终,虽然国家太平了,经济发展了,但只是让官员们过上了好日子,老百姓的日子却越过越差了。
范仲淹认为这个问题已经危及国本,必须做出改变。当时的范仲淹就已经清晰地看到人才的重要性,而人才的培养靠教育。所以,他主张以教育为抓手,培养和选拔德才兼备的、会治国理政的人来做官。具体说,就是要大力振兴公办教育。当时的公办学校数量非常少,而且生源主要是贵族子弟。普通百姓的孩子求学主要依靠民间私学,而民间私学在规模、质量、师资、课程标准,以及培养目标等方面各行其是、良莠不齐,很难满足国家的需要。所以范仲淹认为,必须由国家来主导教育事业,开办大量的公办学校,制定统一的教学标准,培养对口的人才。
在范仲淹38岁那年,正在家里守母丧的他被聘到应天府书院任教。能回到母校任教,范仲淹非常乐意,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把自己的教育理念转化为实践。这期间他全面整理自己的思想,给朝廷写了多篇谈论教育改革的文章,这些文章预示着他的教育思想已经逐步成熟和成型。那么他的教育思想主要包括哪些方面呢?
首先就是大力兴办官学。在全国普及公办教育,且有教无类,招生没有门第限制。
其次是明确培养目标。主要就是培养德才兼备的、能够治世经邦的人才,说得直接一点就是培养未来的合格官员。
第三是以国家需求为导向来制定课程标准。范仲淹主张以儒家经典“六经”来培养学生,“六经”包括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易》《乐》《春秋》。他认为“圣人法度之言存乎《书》,安危之机存乎《易》,得失之鉴存乎《诗》,是非之辨存乎《春秋》,天下之制存乎《礼》,万物之情存乎《乐》”,有了这六个方面的知识和能力储备,就可以治理天下了。至于诸子百家和各个朝代的历史,虽然可以拿来互相比较和借鉴,但都不能像六经那样,教人认识最根本的规律,所以只能作为辅助课程。
有了教材,还要明确怎么教、怎么考试,当时盛行以诗赋论人才,进士考试也主要看诗赋水平。诗赋讲究典故的运用,讲究平仄、韵脚等形式美感,也就是以考生的知识面和辞藻文采为主要衡量标准。而范仲淹认为,应该以学生对教材主旨的领悟和应用为目的,也就是说背了多少课文、记住了多少冷知识,写出的作文多么文采飞扬,这都不是根本目标,根本目标是能不能用学到的东西分析解决实际问题,说得再简单粗暴一点,就是学生学了这些东西以后能不能当一个好官。所以他建议日常教学和科举考试都要重策论,轻诗赋。策论就是分析时事并提出解决方案,类似于我们现在公务员考试的“申论”。
第四是重振师道。范仲淹非常注重名师的选拔和培养。他挑选教师不看门第、学历、官职、背景,只要有大才,有大德,能够培养出好的学生,就会得到重视和提拔。范仲淹非常尊师重教,总是想方设法为教师们争取好的官职和待遇。
范仲淹这些教育思想,在当时是革命性的,也确实切中了现实需求,所以一呼百应,得到很多人的响应和追随。在他的推动和影响下,应天府书院人才辈出,成为宋初四大书院之首。
在范仲淹45岁那年,他的家乡苏州洪水泛滥,范仲淹被调往苏州治水,并担任苏州知州。他在苏州买了一块地准备建一座宅子,风水先生看了之后说,这块地上会接连不断地出大官。这要换一般人还不得赶紧据为己有,但是范仲淹却没有这样做,他想的是,我自己家富贵不如大家都富贵,于是他把这块地捐出来建了一所官学,希望苏州能世代出人才。他还请了当时有名的教育家胡瑗来校任教,胡瑗为学校订立了严格的教规。
在范仲淹的带动下,苏州的历任长官和知名人物都很重视教育,苏州州学的名声越来越大,学子越来越多,每年的“考公率”也名列全国前茅,苏州成为宋朝的“教育示范城市”。据说现在的苏州中学所在地就是范仲淹所建州学的位置。
《边事帖》的收信人富严大约是范仲淹离开苏州之后的第三任知州,他倡导的师道到底是什么不得而知,但是范仲淹能给他点赞,说明他在尊师重道方面肯定是做出了成绩。多年之后,富严还在苏州州学旁边建了一座图书馆,称为“六经阁”。
富严为官清正,一身廉洁。退休之后,他没有回自己的老家洛阳,而是选择居住在苏州。为了纪念他,苏州百姓在他所居之地建立牌坊,取名“德寿坊”,富严住过的巷子被命名为富郎中巷,现在的苏州还保留有德寿坊和富郎中巷。
宋夏战争结束之后,范仲淹被调回朝廷主持“庆历新政”,此时他就有机会在全国范围内落实自己的教育思想。在他的推动下,全国各地的府学、州学、县学遍地开花。他将胡瑗创立的教学法推行全国,并改革科举考试,以策论为主要考试科目,将学校教育和科举考试的目标都统一到国家实际需求上来。
“庆历新政”只实施了一年多就失败了,范仲淹的大部分改革措施都半途而废,唯独教育改革的成果一直延续下来。我国历史上公办教育体系的全面建立就始于范仲淹,他的贡献惠及千秋万代。
教育家们的教育家
范仲淹不仅为宋朝培养了大量优秀的官员,在他的提携和栽培下,还涌现出了很多对后世影响巨大的学问家、思想家、教育家。如人称“宋初三先生”或“理学三先生”的胡瑗、孙复、石介,理学创始人之一的张载,以及北宋哲学家李觏等等。
胡瑗在遇到范仲淹之前,多年科考不中,便开始在民间办学授课。他的教学理念与范仲淹不谋而合,所以范仲淹非常赏识他,邀请他到自己的学校任教,还推荐他入朝觐见皇帝,还被破格授予官职,后来又到国子监任教,很多皇室成员和朝中官员都成为他的学生。
孙复在走投无路之际,去找范仲淹乞讨,范仲淹见他才学出众,就将他召入应天府书院学习,还每月给他三千钱的补助,让他侍养母亲,孙复这才得以完成学业,并成为一代名师。石介也是范仲淹的学生,他创建了泰山书院,成为泰山学派的创始人。
张载年轻时曾想做一名武将,他到西北拜见正在领兵抗击西夏的范仲淹,想要为国建功立业,范仲淹看他是可造之才,就劝他投身儒学。张载听从范仲淹的劝告,弃武从文,终成一代理学大家。
范仲淹就像一棵大树的主干,他生发出很多树枝,这些树枝又长出无数的绿叶,最后枝繁叶茂,结出无数果实,惠及了无数人,所以范仲淹堪称“教育家们的教育家”。
范仲淹本是一名文人士大夫,但他却时刻关注着边防军事和教育事业,这都是出于他忧国忧民的思想。正是因为看到国家有很多问题,所以他时刻处在“忧”的状态中,一刻不敢懈怠,在力所能及的各个方面为国家尽心尽力。在他身上,我们能看到更具体的士大夫精神,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后续千年间为世人传颂的原因。范仲淹的一生,有太多值得我们今人研究和学习的地方。